喊魂
□刘洪建
上世纪八十年代,村子上有文化的人屈指可数,也没医生,大人小孩生了病,基本上是不会送去医院的,一是没钱,二是有口口相传多年并深信不疑的“土方”。就像起了炸腮(即腮腺炎)用墨汁涂抹;得了蛇胆疮,不光用墨涂,还得请“高人”念咒语。
哪家孩子受了惊吓,焦急的长辈会在不显眼的一处电线杆上贴张符文,求助神灵保佑自家孩子健康平安:“天灵灵,地灵灵,我家有个夜啼郎。过路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光。”
喊魂,是一种至今让我印象深刻的古老仪式。
其实“喊魂”二字,是我现今从书本上看来的,那会的庄人多称之为“找魂”或者“招魂”。
那年夏天,太阳如火,出奇的热,庄子上还没用上电,大人们蒲扇扇出的都是热风,吃顿午饭的功夫,人们都像在洗桑拿。傍庄而过的小河成了最受大人小孩们喜爱的地方,如果可能,大家都愿意在清凉的河水里待上一天。当然,小孩必须得有自家的大人带着才能下水。大人们会用水鬼来吓唬我们,这样的效果出奇的好,除了些胆大的,大多数孩子都不敢独自下河。
在那个夏天的一个傍晚,平静的村庄突然被歇斯底里的哭声打破。一位可怜的孩子,赤裸裸、温漉漉的被他的父亲抱回了家,伤心无助的妈妈则哭喊着自己的孩子,踉跄地跟在后面。庄子上德高望重、经验丰富的“史二太”闻声踩着“三寸金莲”而来,在里三层外三层围观的庄民注视下,笃定给出了孩子魂被水鬼吓走了的结论。“史二太”着人找来一个大脚盆,倒扣在那命悬一线的孩子身上,她找根棍子敲一下脚盆,让孩子的妈妈大声喊一下小孩的名字后,再缀上“回来吧”,然后她再用力敲一下盆,专注地高喊“回来了”,如此反复多次,孩子到底还是没了。后来,“史二太”逢人便说,水鬼太厉害,时间又被耽搁了,娃娃的魂叫不回来了。
还有一年,我记得是初冬,天气不冷不热的。往常,除了拾粪的老头,天刚麻麻亮的时候庄道上是没什么人的。那天,整个庄子笼罩在漫无边际的薄雾之中,我被一片嘈杂声吵醒,奶奶跟我说,家后面麻三奶奶家的小儿子“小老虎”魂没了,得找回来。于是,我半憧憬半疑惑地跟着奶奶一起去见证“找魂”仪式。
到了麻三奶奶家,还没进家门,就看到小老虎的父亲手拿一个竹耙,走出家门上了庄道。麻三奶奶则抱着小老虎走在前面,“小老虎”不知受了什么惊吓,昏厥中手脚依然抽搐不停。围观的庄邻议论着:“听说昨天人还好好的,一觉醒来人就这样了。”
“小老虎,饭好了,来嘎(家)吃饭喽……”
麻三奶奶一脸沉重,满带虔诚地开始了喊魂,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人们自发地保持着安静,生怕因自己的出言不逊惹恼了神灵。
就连刚起的太阳,也睁开惺忪的眼睛,透过薄雾,静静地观赏着仪式。
麻三奶奶每喊一遍,她的男人就拿着耙子耙一下,并大声地应着:
“回来了,回来了!”
夫妻二人就这样默契配合着边走边喊,一直走到庄子东边的石桥,麻三奶奶站在桥上,用脚在桥面上划了一个笆斗大的圈。最后,她的男人在她又一次喊过儿子的魂后,使出浑身的力气,用耙子将一团空气耙进了圈内。到此,在一路围观的庄邻喝彩声中,庄严而神圣的仪式顺利结束。
至于为什么在桥面上画圈,有言之凿凿者称,头天下午,他们亲眼看到“小老虎”在桥面上被一条突然游过的蛇吓到了。
庆幸的是,在我半信半疑地等待中,“小老虎”的魂真的被喊了回来,当天傍晚,我就看到他在自家的场院里活蹦乱跳地拴(抽)起了得溜(陀螺)。
喊魂,最早见于《楚辞》,据说是屈子为招回屈死秦国的怀王魂魄而作,沿传至今已2200余年,如今这一带有封建迷信色彩的古老仪式日渐式微。其实喊魂更多的是心理治疗,生病的孩子最渴望的就是躺在妈妈的怀里,在妈妈的呼唤声中心情大好,病自然而然好得快些。
喊魂喊的不是魂,是在呼唤孩子回家。
作者简介:刘洪建,男,1981年出生,江苏淮阴人。1997年毕业于淮阴县码头中学,业余文学爱好者,曾在媒体上发表作品若干。
叫魂,送鬼,烧纸人的散文
一、叫魂
说到“叫魂”,这还得从我小时候说起。那时,我大概有七八岁的样子,对什么事都懵懵懂懂的。
记得那是一个星稀月缺的夜晚,窗外树影婆娑,风儿像个乖巧的小鼓手似的敲打着一片又一片葱茏的小叶儿,跳出一串又一串“沙拉沙拉”的音符。母亲不知道还在厨房里忙着什么,姐姐悄悄地凑过来约我去大伯母家,说是有什么热闹儿瞧。我本意是不想去,奈何架不住她的一番诱哄,最终还是跟着去了。
一走进大伯母家,那扇刻有雕花的木质门,我就清楚地感觉到一种很神秘的气息在空气里悄然弥漫着。大人们都在各忙各的,除了我们的大堂兄、几个堂兄妹们躲在炕凹凸里你一言我一语地低声议论着什么。很快,姐姐也爬上了炕,加入了他们的小队伍。我静静地站在炕跟前,瞅瞅这个,又瞧瞧那个,最后,又将目光缓缓地落在屋子里的几个大人身上。大伯父不知去了哪里,只见大伯母忙着跑来跑去,好像是在找什么重要的东西,二伯母拿着一些符纸和香钱轻轻地放在了面案上,大堂嫂抱来半壶自己酿制的老黄酒儿,倒在了一个看起来有些年份的大老碗里,大堂兄像一个快要散架的小木人似地站在他家那个老式木柜子前,给我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仿佛随时都会跌倒在地一样。
“XX他娘,神婆请来了!”就在这时,听得一道浑厚的男中音从外边传了进来,我听得出那是大伯父的声音。
“来了!来了!”只见大伯母高兴地像一阵风似地迎了上去。
出于好奇,我也跟了上去。
只见一个五六十岁的小老太,长着一双精明的三角眼,脸上爬满了深浅不一的鱼尾纹,嘴角处还有小黑豆那么大的一个痣,头发梳在了脑后,挽成了一个漂亮的发髻,上着黑色的大襟衣,下穿同色的大档裤,裤腿腕上扎了一个同色系的带子,迈着一双三寸金莲儿,她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活像一个不倒翁似的。
“快,快进屋!”在大伯母的搀扶下,“神婆”这尊大佛被请进了正屋。
让坐,倒水,上菜。
约摸过了一柱香的工夫,“神婆”在众人的热情招待下,终于吃饱了养足了精神。
“他姨,一会要用的东西准备齐了吗?”神婆半闭着眼睛懒洋洋地问道。
“齐了!齐了!”伯母们异口同声地回道,生怕有一丝的怠慢。
“那咱这就开始,给娃叫魂!”神婆像是命令地说着,一步一步地来到了面案前。
“香炉!”
“给!”
“香!”
“给!”
“火!”
“给!”
“吱……”的一声,神婆划着了手中的洋火,那微弱的光亮忽明忽暗,恰似一只小小的萤火虫儿,舞动着美丽的翅膀,飞向了她另一只手中的那支香。只见神婆双手握着香儿,“扑通”一下,整个人虔诚地跪在了地上,嘴里还念念有词:“本师来收惊,本师来收惊,收惊三师三童子,收惊三师三童郎,不收别人魂,不讨别人魄,收你莫莫三魂七魄,收来顾本命,吾奉太上老君勅,神兵神将急急如律令,急急如律令……”咒语一毕,她又恭恭敬敬地瞌了三个响头,这才在众人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把手中的香儿小心翼翼地插在了那个小香炉里。
“那娃呢?”
“在这!”大堂兄被众人推到了神婆眼前。
神婆盯着大堂兄看了好一会,伸出一只手放在了大堂兄头顶上,嘴里也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良久,她转身对站在边上的大伯父说:“老弟,你拿着这个碗,还有筷子,领上娃去十字路口,你在前头敲一下碗,叫一声‘X娃,回来’,让娃跟在你后边答‘回来了!’如此这般,就把娃的魂给接回来了!”
“好!”大伯父没有半丝犹豫,立马接过了神婆递到他面前的碗筷,领着大堂兄出去了。
“X娃,回来!”
“回来了!”在大伯父和大堂兄如此这般的一唱一和下,很快,他们又回到了屋里。
神婆一见,急忙接过伯父手里的碗筷,拉着大堂兄的手一起“扑通”一声跪在了面案前,嘴里又开始念起了“弟子XX真诚谢过,九天玄女娘娘,北斗星君,太上仙师等诸天神圣,仙驾降临助弟子,但愿弟子威力震八方,神绩赤赤,万丈光芒。弟子XX恭送诸天道祖、神圣仙驾安返天界,日后弟子有事相求,再燃香叩请仙驾降临坐镇。弟子XX谨诚恭送……”
我不知道大堂兄的魂被叫回来了没有,我只知道自从那晚回去后,我的魂是丢了。在那么好长一段时间里,我总感觉我的身后跟着一个人,一个像影子一样的人。我走他走,我停他停,我快他快,我慢他慢,我的世界仿佛从此陷入了一场可怕的梦魇……
二、送鬼
同年初秋,在刚开学的第一个星期六下午,父亲特意从学校赶回来种麦子。
那天,太阳高高挂起,映红了天的半边小脸儿。父亲、母亲、姐姐、哥哥,还有我,一家五口吃过饭,母亲从里屋翻出半帆布口袋的麦子,父亲从柴房里取来一副木犁儿,哥哥将圈里的那头老黄牛牵了出来,姐姐找来一把被父亲磨得发亮的撅头,我拿着一个相对有点轻巧的小箍头,我们一行四人就下地去了。
天边的云彩,一朵,一朵,又一朵,从我们的头顶轻轻地飘过,宛如一个又一个顽皮的小孩子,或扮着淘气的鬼脸,或跑来跑去躲着猫猫,或一个人傻傻地东张西望;田园的野风,一缕又一缕在我们的身边划过,像一根又一根柔软的羽毛,一会儿滑过路边的柳丝儿,一会儿跳上水中的荷叶儿,一会儿又逗逗地上的狗娃草。
在我们家的自留地里,父亲一手稳稳地握着犁把,一手时不时地扬起小小的皮鞭儿“啪啪啪”作响,哥哥牵着老黄牛儿,像个一个久经沙场的先锋官,父亲指到哪,他就冲向哪,母亲紧跟在父亲的身后,顺着深浅均匀的犁沟儿,一只手端着半盆麦种子,一只手像个小筛子似地遛着麦种子。姐姐和我尾随其后,你一下我一下敲打着一个又一个大小胡集儿。
大约快到天黑的时候,母亲突然说麦种子不够了,父亲的脚稍微停顿了一下,他将我们挨个儿匆匆扫了一眼。
“丫娃,你去你大娘家看看他们有剩下的么,快去快回!”父亲指了一下我说道。
“知道了!”我像个临危受命的勇士,得令,一双小腿儿飞似地冲了出去。
途径那条无名小沟时,沟边上盛开的小菊花儿,似一锭又一锭的金元宝,在向我抛媚眼。也就是在此时,“啪”的一声,我毫无征兆地与大地来了一个激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逐渐恢复意识的时候,我发现我就差那么一点,仅仅一点,就会掉到深沟里去。那一刻,我怕急了,我不记得我后来是怎么回的家,我只知道,那一晚我病倒了,还一直说着胡话。
母亲说:“我看这丫头肯定是撞邪了!”
母亲还说:“那个罪魁祸首很可能是我们的祖父!”
迷迷糊糊之中,我看见母亲不知从哪里拿来了一张符纸,又拿来一把菜刀、一碗凉水,说是要帮我“送鬼”。
母亲用一支洋火点燃了符纸,在碗边上轮了几圈,一边念叨着:“她爷,娃还小,你不要再来找她了,你这样会吓着她的。”一边将其扔入那碗中。我当时想不明白,我们的祖父,一个那么和蔼可亲的老人,怎么就会吓着我?母亲一只手将筷子小心翼翼地立在水中间,另一只手提起了刀,一边在嘴里继续念叨着“人来隔重纸鬼来隔座山千邪弄不出万邪弄不开”,一边“啪”地一下砍了下去……
真是神奇,第二天早上,我的病就好了。那时候,我弄不清楚,是母亲送走了祖父那只“鬼”,还是我慢慢地缓过了神。总之,我又成了那个活蹦乱跳的小丫头片子。
三、烧纸人
九岁那年夏天,我们家院子后边的那一簇格桑花开的正好,小蝴蝶像一个又一个的不速之客不约而至。
“X老师家有人吗?”一道陌生的声音从外边传了进来。
“在,什么事?”母亲说着,急忙走了出去,我也随后跟了上去。
只见一脸病态的父亲被两个陌生的男人搀扶着,慢慢地向我们走来。那时候,我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感觉,我只知道我的心“咯噔”一下,像是掉进了万丈深渊。
那一刻,我的一张小脸儿,腊白蜡白的,几乎没有一点儿血色。
“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成了这样……”母亲吓得连话都说不清了。
接下来好几天,我父亲的.病不但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母亲没办法,只好叫来几个叔伯简单地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由小叔一人送父亲去县城的那家大医院,哥哥不听大人的劝说也执意要去,大伯父见状只好又叮嘱了几句,把他们一起送上了一个有着四个轱辘的庞然大物,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那个铁家伙带走,心里害怕极了,我想哭,又不敢哭,我害怕,我一哭,他们就再也回不来了。
那天下午,母亲骑着父亲上班经常骑的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去了五里之外的一个神婆家替父亲占卜凶吉。天快黑时,母亲带回了一撂彩色纸和几张说是被神婆做过法的符纸。
那一晚,母亲打好浆子,取来谷草、剪刀、线、毛笔、墨汁,还有她白天带回来的纸,盘腿坐在炕头上的那盏煤油灯下。只见母亲轻轻地拿起事先准备好多谷草和线,用两只显得有些粗糙的手慢慢地扎起了一个又一个形态各异的小草人儿,扎好后,将它们小心地放在边上,又拿起彩纸,用剪刀剪成一件又一件的服饰,大襟的上衣,大裆的裤,还有小小的袜子和鞋子、脸谱、发髻。剪好一切小物事,母亲才开始给脸谱上一点一点均匀地摸上浆子,小心地糊在小草人脸的位置,又拿起发髻在一端摸了点浆子,贴在了小草人的头上。糊好小草人的模样,母亲又开始给小衣服一点一点地摸糨子,摸好后又小心给穿好。这时,母亲又拿起笔,给小草人画上眉毛、眼睛、鼻子和嘴巴。如此这般,很快几个小草人就华丽降生了。呆在一旁的我,目不转睛地看着母亲小心翼翼地糊着小草人。一会工夫,一个个惟妙惟肖的小草人就成了,觉得母亲的手太神奇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母亲用父亲的那辆自行车载着我,带上昨晚糊好的小草人,以及些符纸和一小瓶黄酒,一起去了十五里外的一个小镇上,在靠近公路的地方找到了那个神婆说的那棵柳树。
母亲告诉我,带来的这些小草人,是要在眼前的这棵柳树岔上去烧的。母亲还告诉我,神婆说害我父亲生病的那两只血腥鬼就住在那柳树岔中。
闻言,我又抬头细细打量了一眼这棵柳树。我实在想象不出,美丽的如同邻家姐姐一样的柳树儿,怎么会和传闻中的鬼魂为伍。
“母亲,让我去吧!”
“好,你小心点!”母亲说着将装满东西的那个黑色皮革包包递给了我。
我接过包挂在一只胳膊上,冲母亲点了点头,走到了柳树下,快速地脱掉了脚上的鞋子,两只手紧紧抱住柳树干,像只蜗牛一样慢慢地往上攀爬。一米,两米,三米……终于爬到了最高处的那一处树岔上。
这时,我抬头看了看天,又低头看看了看在树底下盯着我看的母亲,我小心地腾出了一只手,慢慢地将小草人儿一个一个地掏出来,吃力地放在树岔上,然而,就当我要取出黄酒瓶的瞬间,突然“啪”的一声,我被连人带包一下子摔了下去。
“丫头,快醒醒!”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隐隐约约地听见母亲在我的耳边焦急地唤着我。
我挣扎着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满脸惊慌失措的母亲。
“娘!”
“吓死我了,没,没事就好!”母亲将我从头到脚小心地检查了一遍又一遍,在她确定无碍时,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我记得,那些小草人和符纸,最后是母亲亲自爬上去烧的。
一个月后,云儿飘飘,风儿轻轻,喜鹊喳喳,母亲带我到了父亲的病房中,我看到父亲面带微笑,我发现他的气色好了不少,医生对我母亲说:“是后天性心脏病,只要慢慢休养,就不会有生命之忧的!”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母亲把那两只“血腥鬼”送走的功劳,我只知道,父亲已无大碍了。
那时,我的心,一扫多日的阴霾。
那时,我的眼,眯成了一道缝儿。
……
黄美珍散文
那会儿冬天特别冷,再加上在山区,天寒地冻,冰厚三尺。黄美珍每天都会早早的起了床,用大灶烧好水,做好早饭,然后踏上木质楼梯来到我的面前。而我总是迷迷糊糊,睡意朦胧。有时黄美珍也会打上来一盘热水,用毛巾浸湿拧干,然后不顾我的反抗使劲的在我脸上抹上几个来回。然后给我穿衣服,穿裤子,而我只能微闭着眼张开双手双脚,任由她里三层外三层的把我套的一丝不漏。每天早晨一走出家门,远远的望去,这山一片连着一片都是白白的雾霜。路过的小溪整段都结了厚厚的一层冰,用一块大大的石头也砸不穿冰冻。崖壁下密密麻麻排满了冰凌,尖尖的冰锥犹如锋利的怪物牙齿,站在下面好似身在血盆大口之中。如果遇到了下雪天,一整晚的积雪可以没过我的腿,这些个时候,黄美珍总会背起我,一路把我送到学校门口。
每个冬天,冻疮也就如约而至。耳朵上、手上、脚上几乎每个地方都沦陷在冻疮的攻势下。每次放学回家,黄美珍总会拿出一脸盘用萝卜丝浸泡过的烫水。然后用她并拢的手指舀点烫水敷在我臃肿的手背上。烫的我哭天喊地,可她就是紧紧的拽着我的手不让我挣扎。等烫水凉了一些后,便一把把我的手按进水里,那时确实很烫,但现在我该是有多温暖。
到了晚上,每当新闻联播结束的音乐响起时,黄美珍便会催促我该去睡觉了。我们一起坐在床头,黄美珍会在床头柜里拿出些吃的碎食。这个时候我就特别高兴,特别是一些甜的碎食是每个小孩的最爱,我也不例外。但是黄美珍不会给的很多,每当我意犹未尽的时候,黄美珍总会拧紧碎食袋口,打个结便放进了柜子。
冬天里的被窝,刚睡进去特别的冷。以致于我都不敢把脚伸直。这时黄美珍便会把我的一双小脚塞进她的大腿间,然后用她的手捂着我臃肿的小手。黄美珍也会给我讲故事,现在我不记得具体是些什么内容了,但我记得每次听这些故事我都会闭着眼把头深深的埋进被窝里。虽然有些害怕,可微妙的是每次都很期待故事的发展。
黄美珍“叉腰骨”在村子里也是颇有名气。村里人腰痛了,总会来黄美珍家,然后黄美珍会很热情的把两长条凳拼在一起,让村里人趴躺着凳子上,然后撩起他后背腰间的衣服开始“叉腰骨”。黄美珍的手法特别娴熟,每次村里人的腰痛都能好个七七八八。黄美珍也会“喊魂”。只要我被吓去了,黄美珍会点起三根香,插在窗户上。然后对着门口外开始喊:“超努哎,嘞了哦,夸点嘞了哦...(超超,来了哦,快点来了吧...)。”
黄美珍也会教我画些简单的动物。但教我画这些动物的地方却是在猪圈里的茅厕,乡下叫做屎缸。地下埋个大缸,然后在缸上拦块长木板。有时我坐在板沿上如厕,黄美珍也会很自然的坐到我旁边如厕。甚至还会拿起一块碳在墙上教我画老鼠、画大脸猫、画三毛、画花草......有时黄美珍一个人坐在板上如厕的时候,还会一边剥着瓜子,一边吃着。等我大点的时候,我也会这么做,亲戚们看到我这般模样,一个个捂着嘴笑。
我上了小学,也有了许多小伙伴,吃完饭一有空便往外面跑,有时玩的兴起天黑也浑然不顾。每当这个时候,黄美珍总会手拿一根竹梢细枝,远远看见我就挥舞着竹细枝跑着开始大喊。我一见这架势,哧溜一声就跑回了家。只要我不听话,犯了错。黄美珍便一扔龙皮袋,让我跪在大灶台前,农村的灶台上都供着菩萨,我跪着承认错误。有时黄美珍实在很生气,就又拿起那根放在门背后的竹梢细枝,狠狠的抽打我近身的地,但从来不曾落到过我身上。
到现在黄美珍已经过世八年了,但与她一起生活的那些时光总还是历历在目。每当我穿起她给我缝补过袖口的那件衣服,我的眼前总会出现一个满头白发,面容安详,弯着腰坐在竹椅子上,迎着和煦的阳光,给我一针一针仔细缝补袖口的老人。
而这位老人,黄美珍,她是我的外婆。